众人循声望去，于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正厅之前，因为所有人都瞩目于杨山和小云的争执，直到她主动发出声音才注意到她的存在。于吉走向正厅中间，附近的村民纷纷向两边避开，一是怕撞到她，再就是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总归有着一丝戒备。
“虽然她们确实是在用死来威胁你们，但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真的动手杀过这村里的人，你们心里对她们的恐惧超过恨意。如果真的出手杀死了村里的某人，情况就完全不同了，到时候将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，这也不是她们所期望的吧。”
于吉来到了杨山的面前，杨山整个人忽然抖了起来，动摇之明显就算是看不见东西的于吉都能清楚地感受到。于吉心里有些疑惑，思来想去，只能猜测是不是看到自己的脸令他想起了前几日树林中的可怕景象。
“这位兄弟，你对我有怀疑我可以理解，不过如果我是想要混进你们村里的内应的话，一定会选个更稳妥的计划。在我一个人留下断后的时候如果小云不回来，我根本没有来到这里的机会，连自己的命都要搭上，何况就算小云来了我们也未必能顺利逃走，怎么会有这种完全把希望放在对方身上的方案呢？”
杨山深吸一口气，勉强打起精神，鼓足了气势要和于吉对峙，只不过于吉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，倒显得他有些滑稽。
“……哼，坏人要骗好人，不就是利用他们的善心？你说自己身处绝境，若是当时那两人就已经在暗中保护你，你岂不是安全得很？你各种花言巧语为自己辩护，却又拿不出什么确实的证据，难道不是在想办法隐瞒真相为自己开脱。”
“你这句话我也可以反过来用在你身上，你要说证据，我自然是拿不出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，可你又有什么证据表明我确实是内应呢？无非用一些合理的推断。那么，我用更合理的见解来为自己辩护又有什么不可以？”
“你、你这是强词夺理……现在这村子可是面临灭顶之灾，与其信你一个外人的说辞徒增不安，倒不如宁找错不放过，直接把你赶出村子，要是你当真清白，正好也免得你明天被盗贼砍上一刀！”
杨山虽然在辩论上落了下风，这句话倒是极为切中要害，是个难以反驳的难题——不过，于吉并没有打算反驳。
“确实如你所说，那我今晚便离开村子吧。”
事情发展忽然变得如此顺利，大大出乎杨山的预料，原本他都已经在准备下一套说法，此时于吉自己退了一步，倒把他卡得一时讲不出话，支吾半晌后终于挤出“这样便好！”四个字。
“吉姐，你真的要走吗？”
小云十分不舍地望着于吉，于吉轻轻一笑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。
“原本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治我的眼睛，现在已经知道治不好，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。虽然我也想帮你们渡过难关，但既然大家有这种担心，我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吧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小云，于吉小姐为了帮你已经经历过一次险境，何必非让她再为我们冒险呢？她决定离开也并非是件坏事。”
“嗯……我知道的，只是，感觉很不好，这样被怀疑了又不反对到底，就像是自己理亏了一样……”
小云说着用锐利的眼神盯了杨山一下，杨山撇过头去，只当没看见。
“既然大家已经没有什么异议了，就各自回去照顾家事吧。”
赵空这么一说，众人随即解散，大部分人回家为明天避难做准备，剩下的则去祠堂后部的医馆照顾患病的村民了。杨山也向着内堂走去，一位大娘叫住了他。
“小杨，你那天从强盗杀人的地方回来之后先是吓得说了两三天胡话，昨天又留下照顾病人，也是有日子没回家了，你娘在家等你都等急了，你还是先回去让她宽宽心吧。”
“啊，嗯……这个，自然是应该……”
杨山不知为何含糊其辞，于吉上前插话道：“这位杨兄弟的母亲没来参加村里集会吗？”
“杨家大嫂跟这孩子一样，天生身体不好，一上了年纪更是禁不得风，就一个人留在家里了。”
“这样啊。放着家中的老母不管来医馆照顾病人，这不是本末倒置了？”
“哼，用你来多管闲事！”
杨山用力一甩手，愤然转身，穿过于吉身边大步走出祠堂。于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了过去，一旁的大娘见她这表现不禁一愣。
“小姑娘，你又看不到他，这转身是为了什么啊？”
“……嘛，以前留下的习惯罢了。”
杨山冲出了祠堂，他并没有直接回家，而是来到了村旁的小溪边，双手掬起清水泼在因大量出汗而颇觉粘腻的头面与脖颈上。冰冷的溪水让他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，他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喘着粗气，就在这时，他看到了映在溪水中的自己的脸。
“……！！”
在忍不住喊出声之前，他用手紧紧掐住了自己的脖子，足以传遍整个村子的惨叫变成了几声沉闷的咳嗽。松开双手后，他用颤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抓挠着自己的脸颊和颌下，直到脸上多出了七八道血痕他才终于停下，一脸恍惚地站了起来，蹒跚地向着自己家的屋子走去。
“……过了祠堂往北走……左手边第二个……门左边有块大石头……”
他无意识地在口中念叨着自己家的位置，一边念一边用脚在地上慢慢向前蹭，不知磨了多少时间，终于来到了那座不可能错过的矮屋前。他的心跳加快了，整个人又忽然精神了一些，和赵空、于吉对峙时的那种劲头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推开屋门走了进去。
“娘，我回来了。”
正坐在床沿喝粥的老妇人看到杨山，惊喜地站了起来，放下手中的粥碗走到门前，拉起杨山的手。
“山儿呀，可算是回来了，听说这些天你可吃了不少苦，来给娘看看瘦了没有……”
老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，脸上那股亲热劲也消失不见了，她一脸惊诧地松开了手，向后倒退两步，音调变得有些颤抖。
“你、你这是——”
杨山咬了咬牙，大步迈进屋里，反手将木门紧紧地扣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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